"My God, My God, Why Hath Thou Forsaken Me"?

 

作者：彻疏明

 

St Matthew's Passion——玛窦的受难记，在这周棕枝主日的弥撒上已经全文读过了，我相信大家都已经回顾过一遍，也比较熟悉(如果你去了弥撒的话)。其中有许多许多非常值得一写的内容，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主题——所谓的"Cry of dereliction"，或者中文可以叫“被舍弃的呼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在玛窦福音中这是耶稣在十字架上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他就交付了自己的生命。

我相信，这是许多人在读受难福音的时候会感到困惑的一个片段。这的确比较晦涩难懂，事实上我记得在我第一次读到这段话的时候我就很费解——的确这也是让许多人感到不安的一段。因为，当许多人听见耶稣喊着说“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这听起来就像耶稣在他的最后时刻感到了绝望或失去信心。而且，这也会让人怀疑，耶稣在临死之前，不仅是感觉到自己被天主舍弃，而有可能是真的被天主舍弃了——天父转过身不看他，抛弃了他，或是忘了他的这位圣子。

这也就是我选择写个主题的原因：虽然我有很多关于耶稣受难的选题，但我觉得处理大多数人的困惑理当占优先地位。

 

在玛窦的受难记中这似乎是最神秘的一段，但我得先说明，神秘不代表无解。和福音书中许许多多其他的神秘事件一样(比如洁净圣殿，比如诅咒无花果树，比如“我父比我大”)，耶稣不总是用直白的语言教学，相反，他非常喜欢用比喻、夸张、反转、引用这些方式来启示神秘的道理。所以，在耶稣说出一些奇怪言论的时候，这很可能就属于福音书中的“奥秘(mystery)”。

而要理解“奥秘”其实并不难，但作为21世纪的现代读者，身处完全不同的时代和文化环境，有时感到费解是正常的，因为如果你不是圣经研究者，你确实很难像1世纪的犹太人一样立刻意识到耶稣某些言论的影射涵义。不过如果我们熟悉旧约和犹太文化，有些看似奇怪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这篇文章的目的就是帮助大家回到1世纪的耶路撒冷——和1世纪的犹太人一起，站在耶稣的十字架脚下，去理解这位默西亚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为什么会喊出“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

 

首先我把相关原文先贴出来：

（玛窦福音 27:45-54）从第六时辰起，直到第九时辰，遍地都黑暗了。约莫第九时辰，耶稣大声喊说：“厄里！厄里，肋玛撒巴黑塔尼!”就是说:“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站在那里的人中，有几个听见了就说:“这人呼唤厄里亚呢!”他们中遂有一个立刻跑去，拿了海绵，浸满醋，绑在芦苇上，递给他喝。其余的却说:“等一等，我们看，是否厄里亚来救他!”耶稣又大喊一声，遂交付了灵魂。看，圣所的帐幔，从上到下分裂为二，大地震动，岩石崩裂，坟墓自开，许多长眠的圣者的身体复活了。在耶稣复活后，他们由坟墓出来，进入圣城，发显给许多人。百夫长和同他一起看守耶稣的人，一见地动和所发生的事，就非常害怕说：“这人真是天主子！”

事实上，一些非天主教的基督徒，尤其是新教某些教派的基督徒的确认为在此处——在耶稣临死前的这一刻，天父真的转过身去不看他，因为此刻基督身上背负的是全人类的罪，而天父不能去看罪恶。然而，我必须在此指出，这是一种非常错误的理解。无论“耶稣在此刻感到绝望和失去信心”还是“天父转过身去不看他”，这两种理解都是非常错误的，无论是从神学的角度还是从圣经学的角度上说。

判定为错的理由非常简单：就是耶稣这句话的1世纪的犹太背景。（本文暂且不论证这种理解在神学逻辑上的自相矛盾，因为这会要求巨大的篇幅。）

因为，当耶稣说“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他并不仅是出于他在十字架上的痛苦而大喊，而且是在引用旧约经文——圣咏22。我这里想重点强调：耶稣并没有把呼喊这句话作为一句他原创的悲号，而是在有意地引用圣咏22。因为实际情况是，这句话并不只是耶稣会在死前引用，而是古代犹太人在死刑处决前时而会引用的一句圣咏，——正如他们生活中经常引用希伯来圣经一样。不同的是，耶稣在他临死前大声呼喊这句圣咏22:2，并且被玛窦和马尔谷记录了下来，是有他想启示的奥秘在其中的。

而我们的教会一直以来都知道这个原因，所以这也正是为什么圣咏22就是棕枝主日当天的弥撒唱答圣咏。

 

下面我们就一起来把这个圣咏22中的奥秘给剖析出来。

如果你翻到圣咏22(这是一篇挺长的圣咏，所以我不准备全文贴出)，你会发现一个非常迷人的事——尽管这篇圣咏是以“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开始的，但它却没有以“被抛弃”结束，而是以“整个大地将觉醒而归顺上主”——外邦人、万民的悔改皈依结束。

圣咏22这样开头：

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你又为什么远离我的恳求，和我的哀号。

我的天主，我白天呼号，你不应允；我黑夜哀祷，你仍默静。(Ps 22:2-3)

的确，这个开头是悲伤的、悲惨的、痛苦的，以绝望地呼喊“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你不听我的哀嚎，不听我的祈祷”。

但我非常建议大家自己去读一下这篇圣咏的全文，因为当你读下去的时候，你会发现，达味在这篇所写事情并非是他自己的事——他所写的悲惨遭遇绝不可能在他自己身上发生。比如：

至于我，成了微虫，失掉了人形；作人类的耻辱，受百姓的欺凌。

凡看见我的人都戏笑我，他们都撇着嘴摇着头说：

“他既信赖上主，上主就应救他；上主既喜爱他，就该拯救他。”(Ps 22:7-9)

比如：

他们穿透了我的手脚，

我竟能数清我的骨骼；他们却冷眼观望着我，

他们瓜分了我的衣服，为我的长衣，彼此拈阄。(Ps 22:17-19)

请问，达味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事？——当然，他从未经历过他所写的这些苦难，然而我们会发现，基督却经历了！因此，从古至今绝大多数的教父和神学家都在这里达成一致：圣咏22实际上是一篇谈论默西亚的预言圣咏。难道阅读圣咏22的时候我们没发现，耶稣正在通过自己被处以十字架，来应验旧约中这篇论及他的预言吗？

的确，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正是一个“新达味”，然而，他所承受的痛苦却是达味所从未尝过的。——达味用象征性的(symbolically)、比喻性(metaphorically)的语言所描述的某种体验，耶稣以逐字应验(literally)的方式去体验了。

但本文并不在这里结束，因为我们要是继续往下看，就会发现非常迷人的东西。

这首耶稣在十字架上引用的圣咏，虽然以“被抛弃的呼喊”开头，但请继续读，你会发现上主却并没有真的抛弃他！圣咏22这样说：“因为他没有轻看或蔑视卑贱人的苦痛，也没有向他掩起自己的面孔，他一呼号上主，上主即予俯听。”(Ps 22:25) 看，这里的意思很明显，这位“卑贱人”，被百姓唾弃、嘲讽、刺穿、暴力对待、瓜分长衣、受尽了苦难的“卑贱人”，表面上看似——确实——被上主抛弃了，然而上主并没有真的遗弃他，“也没有向他掩起自己的面孔”！

所以，这里结论已经得出了：天父并没有背转身去不看他这位受尽苦难，表面上被天主舍弃的圣子——基督，他没有舍弃他，相反“他一呼号上主，上主即予俯听”。

然而，惊喜~惊喜~我们却还不能在这里结束。因为，如果你继续往下看，看到结尾，就会发现甚至更迷人的东西。

圣咏22这样结束：

整个大地将觉醒而归顺上主，天下万民将在他前屈膝叩首；

因为唯有上主得享王权，唯有他将万民宰治掌管。

凡安眠于黄泉的人都应朝拜他，凡返回于灰土的人都要叩拜他。我的灵魂存在生活只是为了他，

我的后裔将要事奉上主，向未来的世界传述我主，

向下代人，传扬他的正义说："这全是上主的所作所为！"(Ps 22:27-31)

这里意思是说，当上主俯听了这位“卑贱人”的呼号时，天下万民都要皈依到上主——唯一永生天主的面前。

现在，让我们回到《玛窦福音》，看看在耶稣呼喊了这句话之后，你能找到什么。“百夫长和同他一起看守耶稣的人，一见地动和所发生的事，就非常害怕说：“这人真是天主子！”(Mt 27:54)”

现在大家都看见了吧，当耶稣呼号“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而后死在十字架上，百夫长和一同看守的人并没有说“好吧，这个人确实被天主舍弃了”，而是说“这人真是天主子”——此时此刻，就在杀死耶稣的这座十字架的脚下，天下万民的皈依，就此开始了。

因此，耶稣——这位受苦的卑贱人，这位看似被天主遗弃的无助而死之人，在十字架上，在他生命的最后，他不仅是在引用圣咏22这篇指着他而写的预言诗，他还是在逐字应验它！从十字架——看似被天主舍弃，到百夫长的告白——外邦人的皈依。

理解这个非常重要，也非常充满力量。

 

最后，我想引用天主教会官方是怎么传授这句“遗弃的呼喊”来结束本文。我引用Catechism(天主教教理)第2605条和第2606条原文如下：（以下为作者自行翻译）

第2605条：当耶稣准备履行天父的爱的计划时，他(向我们)展示了他作为顺从的圣子祈祷的无限深度，不仅在他将自己交出去之前说道:“阿爸，惟愿你的意愿成就吧”，甚至在他在十字架上的最后一句话中，将祈祷和他的自我奉献融为一体:“父啊，宽恕他们吧，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完成了！”“父啊，我把我的灵魂交托在你手中！”直到他发出“大声呼喊”并交付他的灵魂。

第2606条：在整个救赎史上，人类一直以来被罪和死亡所奴役的一切苦难、一切祈求、和一切代祷，都总结在了这位降生成人的圣言的这一声呼喊中。在这里，天父接受了它们，并且以超越一切希望的方式，——通过复活他的圣子回应了它们。

我想我到此为止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当耶稣说“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他实际上是在代表全人类做出呼喊的祈祷——虽然他确实由于承受了十字架巨大的痛苦而呼喊，但他的呼喊远不止于此。他使用圣王达味在旧约中由圣神启发所写的预言，来代表全人类——那些因为自己的罪恶、因为生活的困苦、因为人生的黑暗而感到被天主舍弃的人们，向天主圣父发出了这样的呼号。所以，“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与其说是呼喊，不如说是呼号而出的大声祈祷，而天父也回应了这一声祈祷——通过将他的圣子从死者中复活。

因此，每当你感到被天主抛弃，感到天主不肯回应你的呼唤，永远记得：主耶稣他知道这样的感觉。他通过自己降生成人的人性，在十字架上感受过这样的痛苦。但他也通过引用圣咏22的这一句呼求在向所有人传达：天主并没有舍弃你，天主绝不会将他的圣者遗弃在阴府！他反而通过他智慧的圣言，降生的圣子，复活的基督，一次而永远地救赎了全体在绝望中挣扎的灵魂。

O salutaris Hostia,

Quae caeli pandis ostium.

Bella premunt hostilia,

Da robur, fer auxilium.

——St. Thomas Aquin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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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参考：

Philippe de la Trinite (1961), What is Redemption: How Christ's Suffering Saves Us, Emmaus Road Publishing (Ohio),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1961 by Hawthorn Books, Translated from the French by Anthony Armstrong, O.S.B., copyright 2021

Dr. Brant Pitre (2020), Why Have You Forsaken Me, Posted on CatholicProductions

Catechism of the Catholic Church (English translation for the United Kingdom), the CTS definitive & Complete Edition, Published by Catholic Truth Society, copyright 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