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三主日，作者心一横，决定今天写一下这个一直以来很逃避的主题——如何具体理解圣三位一体。

为什么说我逃避这个主题，主要因为这实在是个相当庞大和复杂困难的神学论题。虽然作者一直很想从专业神学的角度好好介绍一下，但总是找不到切入点，不知道从何谈起，也不知道该基于哪些文献(论著实在浩如烟海)才能精简地将这个复杂的主题写好。

尽管如此，这依然是go-to的一个题目，三位一体神学的重要性在整个基督教体系中毫无疑问是占领核心地位的。当我们谈到什么是基督教的核心教义时，有些人也许会说耶稣的死与复活，然而，真正定义基督教的其实是“三位一体”这个概念。

我相信所有人都知道三位一体的概念：圣父、圣子、圣神三个独立的位格——同性且独一的天主。但是这个说法表面看上去却非常矛盾：大家都是一神教，凭什么你说天主有三个位格，而且还是独立的三个位格？相反，如果你说天主的三个位格是彼此独立的，凭什么说他们又是同一位天主？圣三位一体确实是个复杂且棘手的论题，自古以来对此争议不断，如何去理解这个概念成为神学和哲学论战中最硝烟弥漫的一个战场。因为反对这个概念，我们裁判了阿里乌斯派等异端，也与其他一神教争论千年。

因此，本文的目的是基于圣经、从圣奥古斯丁到圣托马斯等教会神学家的阐释，用尽量精简的方式来讲述，我们该如何从神学的角度去理解三位一体的独一天主的概念。

So, here we go ~

我们要怎样才能思考三位一体的天主的奥秘？我们又要如何去理解三位一体呢？首先要明确的是，三位一体是关于天主本体的奥秘，了解这个奥秘的唯一方式只有通过他自己的启示。换言之，我们知道宇宙的天主是“三位一体”的，是因为他在圣经与圣传的启示中告诉了我们。

从圣经中我们可以得知基督是天主唯一受生的圣子——出自真天主的真天主，但是，我们要如何从神学的角度去理解“受生”？又要如何去理解圣三位一体这个概念——天主三个位格彼此的存在与内在关系？

圣托马斯·阿奎那在《神学大全》的第一部分中花了整整两章43个论题来阐释三位一体的奥秘。在这篇文章中，我们试图从一个角度切入，浅谈如何理解天主三个位格之间的存在起源与关系，如何理解三个独立的位格却是一个真天主。

在《神学大全》的第一部分的第二章开头，圣托马斯就指出天主的三个位存在着衍生(procession)关系(见Summa Theologiae Ia q.27)，这里他所说的“衍生”是指“来自永恒的起源/派生(eternal derivation)”，具体来说，就是一个位格是派生自另一个位格。——圣子从圣父派生，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受生”；圣神从圣父和圣子派生，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派发/派遣”。

 

1. 圣父与圣子(The Father and the Son)

首先我们来论述圣父与圣子，我们是如何知道天主内在的这一层关系的？当然，这是来自于圣经的启示：“在起初已有圣言，圣言与天主同在，圣言就是天主。圣言在起初就与天主同在。...从来没有人见过天主，只有那在父怀里的独生者，身为天主的，他给我们详述了。(Jn 1:1-2,18)”“我们也知道天主子来了，赐给了我们理智，叫我们认识那真实者。我们确实是在那真实者内，即在他的子耶稣基督内，他即是真实的天主和永远的生命。(1Jn 5:20)”“你是我的儿子，我今日生了你。(Ps 2:7)”

这些经文启示的是圣子与圣父的关系——“我今日生了你”。而在这些经文中，《若望福音》的前两句尤其重要，因为从若望对基督的所用的词“圣言”——希腊语λογος，存在着理解圣父与圣子关系的非常重要的线索。希腊语λογος这个词的内涵是指“（某人的）概念或理性，智慧或精神思想”。圣托马斯指出，由于天主高于万物，我们对于“圣言”的理解，不应该根据最低级生物的物质模式，而是从最高级生物的智慧、精神的相似性上来理解。因此，通过圣经神圣的启示(福音书、默示录)，我们知道，在最初的时候，——这里的最初是指在世界未有以先，时间空间等一切物质以先——也就是来自永恒——就有天主圣父和由他衍生出的圣言：他的理性、智慧、精神。因此，我们可以在福音书中看到，耶稣说“我是从我父而来的”“我不是凭我自己讲的，而是住在我内的父，做他自己的工作”“子不能由自己做什么，他看见父做什么，才能做什么”“我与我父原为一体。”凡此种种言论，这正是他在向我们启示他与父来自永恒的派生关系。

总结来说，圣父与圣子的关系根据圣经的启示，我们可以理解为：天主在永恒之前(注意这里没有时间概念)，就有他的理性、智慧和精神，这智慧就是他的圣言；而因为他是完美的智慧，所以他能够完美地认识他自己，这样对自己“智慧的认识”就是第二个位格圣子。换句话说，我们作为人类几乎不可能完整地认识自己，从心理学上来说，人类对自己的认知许多都是来自周围环境的反馈，而天主因为是完美的智慧，因此他可以完美地认识自己，而他对自己的认知，就是他的智慧——圣子。

(请注意λογος直译就是“圣言”，我也很喜欢这个翻译，因为其中内含了如此重要的启示，主要还包括另一个旧约神学概念pre-incarnation，如果按照中国文化意译为“道”就会使这层启示变得没那么直白)

所以，圣子的派生来自天主圣父完美的智慧，而这种派生告诉我们一个关键：他们在本质上没有区别！也就是说圣父与圣子是同体同性的，虽然他们是独立的位格，但是他们是同样的本质。打个比方，想象一下你对自己的认知，你作为一个人是你自己，而你对自己的认知又是独立于你的一个概念，但你不能说你和你对自己的认知是两个人，你和你的认知本质上都是你。这就像说就算一个人格分裂的病人有两个人格，但这两个人格仍然属于同一个自然人。——我知道，人类并不能作为完美的类比，请把这种类比仅当作一个理解的思路。

另外，请注意这里的另一个重点在于，当我们知道圣子就是天主的智慧之后，我们就能立刻明白：圣子并不是一个受造物，而是出自真天主的真天主，是天主本身，他的派生也并没有一个时间点。因为一切受造物都有一个时间起点（天主的创造行为诞生了物理时间），而圣子并不像受造物一样有一个起点，而是“起初就与天主同在”——来自永恒。

 

*注：关于“来自永恒(from eternity)”这个神学概念，如果有不清楚的请回顾文章《何为“创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2.圣父、圣子与圣神 (The Father, the Son, and the Holy Spirit)

浅论完圣父与圣子的关系，我们以此类比圣神与圣父和圣子的关系。

现在我们知道了天主圣父完美地认知了自己，于是他的智慧就是天主圣子，而在他认知了自己之后，由于他是完美的爱，于是他爱了自己。——同样我们可以类比为：我们不会爱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但当我们认识了某物，我们就会爱上某物。按照这个逻辑，我们知道，圣子是派生自圣父的智慧与精神，而圣神可以被理解为派生自圣父与圣子之间的神圣的爱。

同样，这样的启示也是来自于圣经：“正如父爱了我，同样我也爱了你们”“当那一位真理之神来时，他要把你们引入一切真理，因为他不凭自己讲论，只把他所听到的讲出来”“但那护慰者，就是父因我的名所要派遣来的圣神，他必要教训你们一切”“我去为你们有益，因为我若不去，护慰者便不会到你们这里来；我若去了，就要派遣他到你们这里来。”当然，这里圣神究竟由圣父圣子共发，还是由圣父所发——也就是天主教和东正教最主要的神学争议“filioque”在此先搁置不论（在我看来这是个很次要的问题啊，而且其实我也不擅长这个论题）。

当我们理解了圣父、圣子、圣神的这种派生，我们就能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神学术语叫“实在的关系(real relations)”——圣父永恒(起初及未来的双向概念)地与圣子关联，而圣神永恒地与圣父、圣子关联。思考天主内在的“实在的关系”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这三个独立的位格。

首先，天主圣父作为一个位格是三位一体之生命的起源，他来自永恒地生出了圣子，发出了圣神，他把天主的神性、生命与实质传递给了圣子和圣神，因此，圣子和圣神拥有圣父所有的一切——同样圣经启示了这一点。

其次，圣子圣言是圣父所生(受生而非受造)，他来自永恒地与圣父相关并同体同性，并且与圣父一起呼出了圣神。

最后，圣神是圣子与圣父呼出的爱，是圣父与圣子之间来自永恒的双向和共同的内部关联。

请注意，这篇文章的一个重点在于：由于这一切派生关系都是天主自身内部的活动，是他来自永恒以先的自己本体生命中的衍生，因此，不涉及一切创造行为，天主的三个位格之间也就没有受造关系。所以，圣父、圣子、圣神，他们是一个本质，是一个天主，都没有什么时间上的起点（时间的概念只对受造物有效），都是来自永恒以先的天主自身内在的行为。

正如阿奎那所强调，我们所说的派生、衍生、产生，与一切物理产生无关，如果你理解为一种物理或时间上的行为，那就会导致一种极大的误解。正如我们前文所述，圣子可以理解为圣父的智慧与圣言，因此这里讨论的“生(generation)”是非物质的。

但是，这里的圣子“受生”的概念暗示了一种本性的通传。正如人类父母生了孩子，就把一种“人性”传给了下一代，而天主圣父生了圣子，是把天主本质的神性传给了圣子。使用我们先前所提的“天主认知自己”的理解，由于他的认知不同于人类健忘而不稳定的认知，是一种永恒的、完美的、爱的认知，因此他传给圣子的是一种永恒的、完满的、爱的天主性。

 

最后总结，圣父、圣子、圣神在本质与实存上是一体的、相同的，这是贯穿《若望福音》中的一个经典观念。我们的教会对此有一个术语：希腊语叫'Ομοουσίoς，英文叫Consubstantial——同性同体。

希望读完本文之后，读者们可以进一步具体地理解三位一体的天主这个概念，也能更进一步的理解圣子内的一切都是由圣父而来的，圣父的一切也都在圣子内，正如耶稣在福音书中所说“我在父内，父也在我内”。

最后的最后，这一切对于天主本性的认知，都不是人类智慧所能主动获知的，而是来源于天主的主动启示——在耶稣基督内完满的启示。由于基督的来临，天主的奥秘才能更好地被有限的人类理解，人类也才能与天主建立更亲密的关系。

关于三位一体这个主题还有无数值得一写的内容，希望作者以后能有机会都一一写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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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参考与引用：

St. Thomas Aquinas (1485), Summa Theologiae, Ia, qq. 27-28,  Second and Revised Edition, 1920, Literally translated by Fathers of the English Dominican Province, Online ©️2017

Fr. Thomas Joseph White, O.P. (2020), The Triune God, Posted on Aquinas10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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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阅：万有真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