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极为偶然的机会,我在澳门一座耶稣会会院里,参与了一次特别的和好圣事。听告解的是一位慈祥的神父,他的眼神让我想起教宗方济各——充满谦卑与温暖。当我轻轻推门而入,跪下的那一刻,他柔声问道:“孩子,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依着传统回应:“神父,我来办告解。”他并未直接进入规程,而是继续探问:“你为什么要来办告解?”我低声回答:“因为我犯了罪。”片刻寂静后,他轻轻地说:“我们都是罪人。”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像一道光突然照进心底深锁的角落。
我向来不怎么喜欢办告解。每每做这件事,总让我羞愧难当,仿佛要将自己的不堪、软弱与丑恶,赤裸裸地铺陈在别人面前。更让我感到无力的是,我深知许多坏毛病或许穷尽一生也改不掉、除不尽。沉重的罪恶感让我误以为,必须将自己洗刷得一尘不染,才有资格走到祂面前。然而,这条自我洁净之路,换来的却是无止境的深渊——因为我本是个罪人,越是试图洗净,就越发看清自己的污秽与不堪。
可这一次,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神父那句“我们都是罪人”,没有丝毫审判的意味,反而充满了真诚的共情。我感受到,他和祂并非高高在上来定我的罪,而是真切地看到了我那份渴望与祂和好的心,并愿意帮助我,带着这份最热切的渴望,来到祂面前。
由于语言差异,沟通中偶有障碍。每当我因听不懂而睁大眼睛望着神父时,他便立刻察觉,随即用更缓慢的语速、更简单的词汇,一遍遍耐心重复,直到我完全明白。我曾固执地认为,平安必须等到告解结束、念完补赎经文的最后一刻才会降临。但这一次,我竟在划下十字圣号、开口说“神父,我犯了罪”的瞬间,就被一种深沉的平安温柔地包围了。我恍然明白,办告解不再是撕裂自己伪善的外衣,而是主动将那些曾用于遮掩的双手放下,向祂全然敞开,允许祂看见我所有的伤口,并亲手为我包扎。
几天后,在南京教区,我参与了一台韩文弥撒。神父讲道时声情并茂,台下教友时有会心的微笑,我却因语言的壁垒而置身事外,一句也听不懂,内心泛起微微的不安。然而,当我上前恭领圣体时,神父庄重地举起圣体,用清晰而标准的普通话说:“基督圣体。”我虔声回应:“阿们。”就在那一刹那,那份熟悉的、温暖的平安再次将我整个笼罩,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我立刻想起了澳门那间小小的告解室,想起了那份被紧紧包裹的感觉——祂真的就在那里,从未离开。原本因语言不通而产生的疏离与不安,在“阿们”声落下的瞬间,变得支离破碎。唯一存留的,就是与祂同在的、确凿的平安。
这两次跨越澳门与南京的信仰经验,它们共同向我揭示了一条关于真实和接纳的道理。我们常常误以为,必须达到某种道德或心灵的完美状态,才配走向祂。我们努力掩饰自身的破碎与瑕疵,试图以光鲜完整的自我去换取恩典,仿佛祂的爱是一场交易。然而,那位在告解室中通过神父的口说出的“我们都是罪人”,以及在那语言不通的弥撒中临在于面饼中的祂,却彻底击碎了这种幻觉。祂的到来,不是为了会见那个我们幻想中“已经修好”的自己,而是为了触碰、医治并拥抱那个“真实”的我们——带着所有软弱、失败与不堪的、本真的我们。
在澳门告解室中,我体验到接纳是治愈的开始。当我停止伪装,不再试图用完美的说辞包装自己的过犯,而是带着原初的创伤与渴望坦然呈现时,我并未迎来想象中的斥责,反而被一种“同是罪人”的深刻共情所拥抱。这让我明白,真正的勇气并非来自于无瑕,而是来自于敢于承认并呈上自身破碎的诚实。就像圣经中耶稣回答他们说:“不是健康的人需要医生,而是有病的人。我不是来召叫义人,而是召叫罪人悔改。”(路加福音 5:31-32)
而南京那台语言完全不通的弥撒,则进一步拆毁了我心中另一堵高墙——形式的墙。当我的理智无法从讲道中获取任何滋养时,信仰的核心反而在纯粹的礼仪行动与圣事中,以一种超越理性的方式向我显现。神父那句标准的“基督圣体”,成为了穿透一切文化、语言与形式障碍的利剑,直指圣事最本质的核心:祂的临在本身。这深刻地启示我,信仰的实质远胜于言语的理解与形式的完美;它扎根于心灵与祂真实的相遇,这种相遇能够穿越一切表象的混沌,直接将平安赐予灵魂最深处。
因此,这两个经验成为了我生命中稳固的“锚点”。它们不仅是“要常办告解、要常领圣体”的具体劝谕,更是指向一个更宏大的生命态度:在人生的漫长旅途中,难免会因自身的有限而陷入自责,或因外界的纷杂而感到迷失。此时,最需要的,并非耗尽心力去自我漂白,或执着于寻找“正确”的形式,而是学习一次又一次地带着真实的自己,回归到那赐予平安的源头。无论是通过和好圣事中那份被全然接纳的体验,还是在感恩圣事中与祂最亲密的结合,都是在操练一种信心——相信祂的平安,足以覆盖所有的不安;祂的恩典,足以承载一切的破碎。
祂的平安,常与我们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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